下周一,李飛將到香港向我們解釋人大常委對香港政制發展的框架決定。對很多香港人來說,框架估計將會是太嚴格了點,不夠寬鬆,好像中央信不過港人會選得出中央信得過的特首。事已至此,夫復何言。激進派將會怎樣反應?是不是真會佔中?會否發起不合作運動?局面能否收拾?發展下去後果會怎樣?對香港有什麽壞影響?這一系列問題應如何解讀和應對?現在看來,還看不大準,言之尚早。
過去一段時間,代表沉默大多數的中間派,提出好些折衷方案,希望在窄縫中尋找出路。現在看來,有點落空,尚未成功;搖首嘆息,還須努力。語云:山重水復疑無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從樂觀的角度來看,香港在爭議不斷的過程中,逐步加深對當前一團矛盾的認識,深層次的對抗益發暴露,或許對未來解決問題有好處。
政改方案當然要繼續討論,民主當然要繼續爭取。問題是:香港的未來在哪裏?
中港的關係,從來不是對等的關係。事關國家主權(一國),中央是寸土不讓的。這點香港人現在大都明白,但未必真正懂得其中的厲害關鍵。當前國際形勢在起大變化。中國的綜合國力冒起,改變區域格局。在環球政治博弈的狀態下,中央似有一套對軍政大局更深遠的看法,憂慮國家安全,蓋過了香港的特首普選,故不存在中央對香港人本身信得過或是信不過的問題。至於管治模式(兩制),簡稱是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吧,在歷史的長河裏是互動發展的,也不存在兩種主義之間對抗永恒不變的命題。10多年前,還說井水不犯河水;現在有白皮書,對兩制已有新的解讀。
2047年以後,要麼維持現狀多些年,視乎屆時的國際形勢和國內局面,更有可能乾脆取消兩制,香港變成一個直轄市,或與深圳融合成為深港地區,與廣佛地區和珠澳地區互動,整個珠江三角洲發展成類近北加州灣區的區域經濟體。至於政治體制方面,筆者不願做過多的無謂猜測。到2047年,中國大陸如果還是一黨專政,可能已有它長期存在的合理性;或許有多個派別放到桌面上運作,理性互動,慢慢走出一條比較適合中國國情的道路來。
風物長宜放眼量。我想,是時候呼籲建制派和泛民派的朋友們都停一停,想一想了。最近筆者留意到有一篇文章,談香港該何去何從,寫得挺好。如果回歸17年來,我們經歷過這麽多風風雨雨,最終能有什麽好結果,那就是政制發展和政治改革的爭論,給了我們契機,深入反思香港的過去,正視香港的現在,和制定香港的未來,這樣一個群衆參與的機會。這是一個必經的民心凝聚和民主回歸的過程,不得不坦然面對。話說得徹底一點,當前就是要梳理這一團理不清的矛盾,你不面對也不行。
溝通是唯一正確態度
現在是我們擺脫意識形態羈絆的時候了。戰後以來,兩種好像互不相容的主義,事實上在互相學習,互相衝擊,互補短長,不斷修正。這個挑戰與回應的過程,到現在還在緩和與激烈之間徘徊轉進。我們應該拓寬視野,把香港放到全球的視野上來。本土的思維顯得狹隘,無助香港維持它的國際地位。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,我們必須懂得怎樣和中央好好相處。我們只能有的,唯一的正確的態度,就是對話和溝通,是尊重和誠懇,而不是對抗和頂撞。我們只能有的,唯一的基本的態度,是真心地希望國家的平穩持續發展,這樣香港才有真正的出路。我們離不開中國這個母體;除非如李光耀所言,把香港拉到太平洋去。
有這個正確的認知,良好的願景和務實的態度,我們香港人自己才能真正理解香港的根本利益,才能真正掌握香港的發展方向。
地緣政治視野的思考,有助我們理解香港本土的世界性。這樣我們才能夠避免意識形態的對抗,擺脫二極的思維。香港人不能簡單地把自己歸結為擁護或者反對中國共產黨,認同或者對抗中國政府。如果只是一面倒的擁護支援,等於放棄發揮香港特有的優勢和作用。相反,如果永遠只看到一個負面的中國,凡事都對抗和對立,最終只會停留在反對一黨專政、打倒港共、驅趕蝗蟲、平反六四等層面上,甚至提出香港獨立等益發偏激的口號。如果我們事事都扯到反對共產政權這上面去,就永遠沒辦法宏觀地、客觀地定位香港。老實說,世界上不少政客為了勝選和爭取表現,所推銷的就是反對建制、爭取權利、仇富媚貧、激化矛盾、製造對立、你錯我對、競相出位——放眼全球,到處可見,離不開就是這一套。
幾年前,香港大學在紀念建校100周年的時候,帶動了一批學者在歷史中回望香港的世界性。筆者在皇仁書院肄業7年。當年的校長是一個英國人、歷史學家。他寫的書,我們用來做課本。香港開埠以來,一開始就已經很世界性,是全球航線交匯的樞紐,是世界上最國際性的都市之一。這就是歷史定位。當年的中央書院(即現在的皇仁書院),1862年創校時,據說學生超過12個國籍,除了華人和歐亞裔之外,還有英國人、意大利人、希伯來人、德國人、日本人、穆斯林人、葡萄牙人、美國人、菲律賓人、印度人、帕西人等,是名副其實的國際學校。一部香港本土的發展史,就是不折不扣的國際史。香港這彈丸之地,鮮活地說明香港的多元性和世界性,同時它又和中國的現代發展密不可分,對中國的革命和建設起過積極推動的作用。同樣是從所謂本土主義的出發點,國情教育應該着眼在中港之間歷史上的互動關係,以至香港在國際舞台上發揮的作用,而不是關起門來,排斥外人。曾幾何時,自由開放、互相關懷和同舟共濟,是我們引以為傲的處世態度。香港人應更高瞻遠矚,具國際視野、包容溫厚、接納他人、互助互愛、擁抱轉變。這才是我們老一輩的香港人所熟知的獅子山下的精神取向。
柳暗花明,存乎一心。我想,香港人要平心靜氣。回顧過去,展望未來,我們毋須強調殖民主義如何完美(或醜惡),也不用對資本主義過分熱中(或批判),更無謂對共產主義咬牙切齒 (或推崇備至)。我們要警惕的,是口號式空頭政治的兩極化非黑即白的危害。香港的自由來之不易,但同時要充分醒覺到,外部環境和國際勢力也會利用香港這種特殊的自由。香港的世界性和地緣政治的敏感複雜性,就在這裏。這是我對愛國愛港的開明而實際的理解。
佔領中間政治光譜
對中國而言,一個多元的、世界性的香港,能夠推動現代中國的發展。香港有很多優點可供內地借鑑。如果沒有前述的正確態度,在中港融合的議題上,我們討論再多,也只會淪為各說各話,而且漸行漸遠。其深層原因,是我們未能擺脫意識形態先行的思考模式,因而離題萬丈。沉默大多數的中間派,大都願意看到民建聯或民主黨能夠朝政黨政治的方向走,希望它們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執政黨,帶領香港處理好和中央的關係,有一個正確的國際視野,有一個清晰的環球願景,同時為國家的民主自由,繁榮富強及平穩發展添磚加瓦。
香港的未來在哪裏?我們討論這個問題時,要對準香港的多元性和世界性,同時要站穩中國人的立場。如果老是堅持英美價值體系(殖民史觀、資本主義),或老是站在民族價值立場(愛國史觀、國家主義)來看香港的問題,卻未能反思更深層的核心價值和梳理更前瞻的普世價值,那就無助真正理解香港的出路,而只會加深社會內部分化和擴大矛盾,甚至撕裂香港。政黨要有執政的胸襟和準備,要爭取沉默的中產中間派大多數,佔領中間政治光譜(是另類「佔中」),同時要容許兩極的偏激人士有發言空間。
言盡於此,筆者短期之內不會再寫。
作者是香港大學名譽教授、13學者方案發起人之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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